像一棵簌簌作响的芦苇，

我从残酷和粘腻的泥潭中诞生，

把遭受禁锢的生命体味，

热烈、痛苦，而又柔情。

我不为人知，正逐渐凋敝，

寒冷泥泞的归宿正在临近，

那亲切而短暂的秋日

发出一连串欢迎的飒飒声。

我因残酷的屈辱而幸福，

在那如同梦幻的生活中，

我默默地把每一个人嫉妒，

却又默默地热恋每一个人。

1910 年

（选自汪剑钊译《俄罗斯白银时代诗选》，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）

【导读】

        奥西普·艾米里耶维奇·曼德里施塔姆（1891—1938），俄罗斯白银时代著名诗人，曾和诗人古米廖夫、阿赫玛托娃创立阿克梅诗派。诗人一生命运坎坷，两次被捕，长年流放，多次自杀未遂，最后死于远东符拉迪沃斯托克附近的一个转运营，至今不知葬于何处，他的作品曾被长期封杀。曼德里施塔姆的诗歌充满了“白银时代”俄罗斯文学的特征：充满理想主义的光辉，追求个体精神世界的圆满，摒弃市侩的物质主义，强调知识分子的道德责任，对专制的时代采取抵抗的姿态。诗人所承受的无尽的苦难给诗歌带来了强烈的悲剧色彩。

        《像一棵簌簌作响的芦苇》就体现了上述诗歌特征。“芦苇”的意象让人想起法国思想家帕斯卡尔的《人是能够思想的芦苇》：“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，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；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。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；一口气、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。然而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，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；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，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，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。因而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。”而在曼德里斯塔姆的这首诗中，“芦苇”也正是因为具有思想者的这种信念而坚韧地活着。它生存于污浊、残酷的环境中，但它除了痛苦以外还有热烈和柔情，它默默地承受着苦难，走向死亡，而“那亲切而短暂的秋日/发出一连串欢迎的飒飒声”说明这个世界给予它的仍然有亲切的眷恋。对于苦难的态度，俄罗斯文化精神选择接纳和承受的姿态，也只有经受这样的过程，生命才能从此岸抵达彼岸，因此诗人说：“我因残酷的屈辱而幸福。在那如同梦幻的生活中，/我默默地把每一个人嫉妒，/却又默默地热恋每一个人。”这是对恶的反抗和对美的渴望，在诗人的心中，爱不会因自己无法拥有而泯灭，“我既是园丁，我又是花朵，/在尘世的牢狱中我并不孤独”（《我禀有这肉体》），那是一种绝对的信念，支撑着诗人走过一个又一个的黑暗。

（李蓉）